苏小琴提起她的草莓篮，再一次透过那堵矮墙向里张望。厂区就在蓝色管道围合的范围之内，三枚旗帜在早春阴晴不定的天气里猎猎作响——当然，苏小琴只认得其中最高的一枚，是五星红旗。
“听说这是一家大公司开的?怎么从没见到人?”苏小琴问身边的记者。虽然就住在厂区对面的农舍，她却搞不清这片竖着几栋砖红色建筑又无人进出的荒地究竟有何来历，“去年也没见过人，造好了就一直闲着。”
苏小琴不知道的是，她道听途说的“大公司”其实是整个浙北第一家上市公司，在40公里外的海宁童叟皆知——钱江生化，1997年成为嘉兴板块第一股。
而这片让人看不懂的工厂悬挂着“浙江钱江明士达光电科技有限公司”的铭牌，曾经被生产农药的钱江生化寄予转型厚望，因国内光伏产业气候骤冷，如今前途未卜。据知情人士透露，进军太阳能未战而败的钱江生化，目前主要押宝另一景气度不佳的产业——房地产。
3月28日，钱江生化发布2012年年报，营业利润出现8820万元亏损。
光伏的昏暗
生产基地活动板房还没拆
若不是因为进入这片光伏基地后的所见极尽肃杀，工厂门口严格的访客流程还会让人误解项目已成气候。再三确认记者访问的对象后，保安才递过一张白色小卡片，不仅要求填写姓名、事由，离厂时还要验看受访者的签字。
但沿着主干道行走，当门卫室逐渐后退，眼前的场景竟生出几分超现实感：大面积的枯瘦荒草东倒西歪地倾斜在料峭春寒之中，切割出不成形状的几块似乎用来停车的空地。而除了两辆商务车，见不到厂区内常见的运输卡车，或是工人往返的电瓶车，沿途未见一个人走动，也无声响、排气等生产痕迹从厂房传出。
记者看到，尽管保安口中被称为“主楼”和“厂房”的两栋建筑早已拔地而起，厂区内的两排门窗残破的活动板房依旧未拆除。当记者尝试靠近，发现不仅荒草阻路，不时乍现的水坑也显示着无人打理的尴尬情境。
进入“主楼”后，前台亦无人值守。记者经过一楼，几排“格子间”内不仅见不到办公人员，连灯光都被熄灭，受制于朝向更显得昏暗无比。
“我不接受采访，除非你是海盐领导带过来的，否则我不接受。”当记者拿出证件道明来意时，公司管理处一位经理如是拒绝，从胸牌上看，她姓王。随后，这位王姓经理一路目送记者离开，而记者还未回到门卫室，保安就迎上前来吐苦水，称他“挨批了”、“被骂惨了”。
现场所有细节似乎都指出：目前这还是一座没有工人入驻的“空厂”。厂门外张贴着的一张上书“公司由钱江生化控股”的招聘启事也可看出端倪，从内容看，公司需聘多晶铸锭操作工5名、硅准工10名、坩埚工和洗料工各8名、品管员和仓管员各5名、保安2名。
记者暗访了同样位于这一海盐大桥开发区光电产业园的其它几家工厂，注意到大多门庭冷落，其中一家新建厂房还高高挂起招租广告。但若与周边已经开工的工厂相比，已经足见钱江明士达的空寂寥落。
在一家名为“金州聚合”的PU皮革制造厂门口，记者注意到醒目位置竖立着“货车请走南门”的标牌，一辆蓝色大卡正泊于厂内装卸着货品，一栋淡褐色建筑阳台上挂满晾晒的衣物，目测是员工宿舍。
“海盐地方很小，外来务工者有些是住在镇上，一般就是每天骑电瓶车往返，大一点的厂就会修造宿舍，会有很多生活用品挂出来，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工厂现在有没有开工。”公司一位老员工对记者说。
上市公司亿元投资打水漂
根据2010年9月公告，组建钱江明士达光电时，钱江生化是以自有资金出资4000万元，占注册资本的40%，为第一大股东。
“2010年下半年时，国内光伏产业问题还未集中爆发，甚至有过一波‘小阳春’，当时钱江生化主营农药受到海宁地方政府的政策影响开始收缩，而浙江制造业兴起外行追捧太阳能的风潮，国资背景的钱江生化也在这个时候片面研判了市场。”一位熟悉钱江生化情况的知情人告诉记者。
据他介绍，最初整个5000万片太阳能级硅片的投资项目基地是选址经编园区，1亿元注册资本只是用于首期工程，“原先规划5个月就能完成一期工程，二期工程打算增资扩股，建设周期是8个月，也就是最快一年多时间内就能投产。”
记者注意到，在“必将为公司带来较高的投资回报”的美好预期下，钱江生化一个月后就宣布为光电公司提供高额担保。据记者了解，明士达光电向兴业银行海宁支行申请贷款，钱江生化为其提供自2010年11月15日至2012年11月14日借款余额不超过7000万元连带责任的担保。
“虽然持股40%，但明士达光电的法人代表就是钱江生化的董事长，董事会的7名成员中钱江生化占4席，光电公司是中港合资身份，按照规定，中外合资企业要召开合法董事会，必须有半数以上董事到席，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钱江生化都是它的实际控制人。”钱江生化一位内部人士告诉记者。
出人意料的是，一阵暴烈冷空气却突降光伏全行业，大半年后，被高调看好的明士达光电不仅未能实现一期工程投产，就连原先的注册地都被迫变更。2011年6月，由于海宁市政府改变了经编园区的用地规划，明士达光电不得不以4356万元竞得现位于海盐县大桥新区的地块，严重拖慢了建设速度。
更让“外行”钱江生化来不及反应的是，2011年上半年还惯性延续着回光返照式的最后疯狂，下半年就只有一个短句能够形容光伏业的惨剧——“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覆巢之下无完卵。措手不及钱江生化只能“止损”，于当年7月登报终止担保，并称自然人股东吕悦明、朱静江将14%股权转让明士达经编公司后，钱江生化已成为第二大股东，不再对明士达光电公司合并财务报表。
此后没多久，钱江生化又决定放弃对明士达光电的增资权，公司股权比例进一步下降至22.86%。
房产的谜局
全年利润13倍用来造大楼
尽管记者采访的不少圈内人都为钱江生化涉猎太阳能的节点眼光扼腕，但也有观点认为其中深层次裹挟着公司的地产梦。“2010年底以前各地都在打造光伏基地，100多个城市将太阳能作为支柱产业，没有一种如此大体量的投资在项目审批时只是实行备案制的。”一位从事光伏产业十余年的资深人士对记者分析，大桥新区地块均价折合下来只有355元/平方米，“圈地”成本很低。
而在毗邻海宁市中心的钱江路北侧、新庄农贸市场东侧，一片“烂泥塘”则更直白地显露出钱江生化的地产雄心。从投入的手笔来看，似乎它是将房地产作为继太阳能之后的另一枚转型利器。
记者从海宁市皮革城出发，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了施工现场。挡住去路的是一堵时断时续的绿色矮墙，工地上并无工人繁忙出入和施工车辆，活动板房只有一个工人留守，便是通过矮墙的破损缺口处进出。
根据钱江生化今年《关于全资子公司建设公司总部大楼的议案》，这里在建的将是总建筑面积2.65万平方米的公司总部办公大楼，《议案》明确写有“部分将用于商业出售”。
而在“造楼”公告上，记者注意到，钱江生化对这栋总部大楼作项目介绍时如是描述：“钱江置业公司将利用现有资金或银行贷款滚动开发，在获得商品房预售许可证后，即可对意向客户收取预售款。”
“去年底工人已经打好了桩，现在在等取土公司把土取走，就可以搭框架了，但具体什么时候能取走，还要看公司领导怎么决定的。”留守工人告诉记者。当被问及当下工人身处何地时，他表示“都在隔壁工地上造楼。”
记者从公开资料上看，钱江生化预计建设周期大约是三年。一位从业多年的建筑工程承包商祁先生告诉记者，如果从建筑原理上看，推测这至少是一栋30层左右的高楼，“搭完一层框架就要定型，再到去掉‘定型壳’的周期最快是一层20天，再算上外立面、内饰等其它工程成本，3年至少可以造30层楼。”
耐人寻味的是，这栋庞然大物的投入是惊人的1.3亿元——说惊人，是因为这是钱江生化2011年全年利润1003万元的13倍之多。而记者拿到的一份《钱江生化总部大楼工程监理答疑纪要》显示，这栋总部大楼的工程光造价就达到5000万元。
记者从公司2012年年报上看到，公司主营业务是生物制品与热电供应，2012年主营业务收入降幅达到了27.38%，资金面上,公司流动比率更是仅0.78，2012年财务费用较2011年上升了36%,现金流已经面临较大压力。
券商点评公告称：“在此背景下,公司打算动用自有资金及银行借款投资1.3亿建总部大楼,反映公司目前并无清晰战略提振公司业绩,对股价有不利影响。”
平湖楼盘盖完一个又一个
事实上，在海宁以“总部大楼”名义造楼，并非钱江生化在房地产业的初次试水。记者从海宁出发，驱车前往同属嘉兴管辖的平湖，在这座人丁并不兴旺的小城北部，集聚着一大片高档住宅区。
当车行至东湖大道，北临上海塘、南临广陈塘之地，一个名为“金色港湾”的大型社区便跃至眼前。一块硕大的售楼广告被金光闪闪的柱子包围，透过上面的信息可知目前第三期楼盘已经开始开盘发售。
而在售楼中心的宣传资料上，可见钱江生化的痕迹。这个楼盘的开发商平湖诚泰，正是由钱江生化与浙江诚泰房地产集团合资成立，“金色港湾”是其旗舰楼盘。钱江生化以6000万元参股平湖诚泰，占注册资本30%，14000万元则通过委托银行贷款打到平湖诚泰账上。这块总面积171亩的地块最终是由两家公司以5.5亿元成交价格联合竞得。
值得一提的是，从2010年竞下地块开始，“金色港湾”的一期、二期、三期楼盘也呈现出房地产市场越发寸土寸金的特征——楼越盖越高，建设速度则是一年一期。记者在三期现场看到，目前虽然楼房外立面都已修毕，但社区内仍有运送建筑垃圾的车辆驶出，同时还见到不少修建绿化的工人在做收尾工作。
对比进军太阳能，钱江生化的造楼热情显得旷日持久得多。平湖一位地产开发商私下对记者说：“上市公司背景和国资资源让钱江生化在拿地方面会有优势，但现在整个房地产业景气度下降，公司踩着这个时点再入场，不仅成本高，在平湖这样的县级城市，东湖边上高端房已经很饱和的情况下，还能有多少空间，很难说。”
而对于太阳能投资，私募界则有看法认为可能别有它图：“神马都是浮云，炒作需要，你翻翻投资太阳能硅片前的股价变动就明白了。钱江生化是什么公司?农药公司，光电公司，房地产公司?其实，现在谁也说不清。”
有媒体翻看了2010年钱江生化进军太阳能时的股价走势图，发现其10.43元的最高价就出现在宣布投资太阳能硅片的9月6日，从最低点算起4.91元其股价已实现翻倍。报道还称，钱江生化两高管裘国寅、黄永友“拿捏得准”，8月底分别减持5万股、3.17万股。
记者多次试图就上述事宜致电公司，钱江生化证券事务代表胡一鸣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董秘电话则在接通后直接转成传真状态。
农药的困境
“餐饮一条街”上的老厂房成废墟
总在行业黑夜前入场的钱江生化确实不太走运，但如果仔细翻看公司3月28日公布的年报，就会发现这似乎也称得上破釜沉舟。
报告期内，公司实现营业收入4.46万元，比上年下降20.22%;营业利润-8821万元，上年同期则是267万元。
至于归属母公司所有者的净利润1762.6万元相比上年增长75.6%，则大多数来自政府的奖励款。据悉，奖励款是来自钱江生化位于农丰路上的二分厂被关停。
记者走访了主营产品是农药和兽药两大类的二分厂旧址，“农丰路351号”的门牌依旧悬挂，但红色大理石上固定的公司铭牌已经被摘除。一堵残破斑驳黄色矮墙让厂区内的情景难以完全目睹，经过的路人最大的感觉是：昔日日夜蒸汽沸腾的锅炉排气管停止了运作。
当记者绕到厂区背面辗转进入，眼前的农药厂早已接近废墟。如果不是用来发酵的生产大罐仍然安静地并排罗列，甚至很难看出废墟前身的痕迹。大量钢板、塑料板等建筑垃圾随意堆放在院内，车间的设备也大多已被搬空。
记者从海宁市相关部门了解到，这座二分厂由于工艺、设备落后，在污水处理过程中，部分废气外泄对周边环境造成了影响。虽几近治理，但与彻底治理标准仍有距离，考虑到周边居民反响强烈，在经过多次协商论证后，政府最终决定在2011年12月31日前将其关停。
在二分厂周边，记者看到了紧挨着厂房边门的独栋楼房，甚至还有一小片农家种植的菜地。而在厂区隔壁和对面，更是餐饮店铺集中。
“钱江生化的一厂和二厂都有年份了，随着城市中心的扩张，过去选的地址现在看来都逐渐被居民区包围了，关停后，产能大幅减少，而在三分厂的配套项目在去年也没有竣工，公司的主营和利润受到大幅度下降在预料之中，也是公司一直想通过其它行业突破盈利的原因。”钱江生化相关人士对记者表示。
不过，二分厂关停后落袋为安的一大笔奖励款，使公司从去年原本会很难看的业绩中暂时突围。根据2012年年报，二分厂关停后，海宁市政府对公司承诺财政奖励资金6725万元，其中的4800万元已由海宁市财政局拨款到位，尚有1924.98万元将在公司二分厂完全拆平后到位。因为此项奖励款计入2012年度的损益，所以公司净利润在主营急剧下滑的状况下相比去年同期大幅增长。
子公司生产农药陷环保泥潭
在农丰路上，现在已经闻不到强烈刺激的废气味道。记者特意走访了钱江生化同样位于海宁的三分厂，由于产品线差异、技术改造和地理位置，至少从气味上判别，正在经营生产的三分厂并没有明显对于生活区的污染。
不过，钱江生化的子公司却陷入了环保争议。2011年12月9日，浙江省卫生厅发布《关于2011年度浙江省上市和拟上市企业环境保护管理情况专项检查结果的通报》，其中评选出的环保优秀企业名单中未出现钱江生化或其子公司。但评选出的较差企业中，持股80%的子公司桐乡钱江生物却列在最后一名。
浙江省环保厅对此开出五条理由：桐乡钱江生物在2009年6月30被群众投诉、未履行环保“三同时”验收等相关手续、环境管理制度及三废治理设施台帐不规范完善、未通过ISO14001认证和清洁生产审核、生产废水和洗涤废水回用系统未经论证。
据钱江生化介绍称，桐乡钱江生物已有三十年的历史，于1998年在桐乡农药厂基础上组建的，然而已经规范化运作的15年，还能出现如此之多的环境保护问题，而且连基础的环保认证和审核都没有，确是让人触目惊心。
从公开资料可知，桐乡钱江生物注册资本1000万元。钱江生化2012年年报显示，桐乡钱江资产规模2480万元，净资产只有190万元，全年亏损35万元。而在2010年年报中，记者看到这家子公司的净资产是215万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