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曾经高呼“上帝死了”,张扬起人性解放的旗帜,在工业文明的困境中和工具理性盛行之时,能源领域更需要一场“文艺复兴”,这并非是狂妄征服自然的翻版,而是以知识文明和生态文明为旨归,合理运用人类的灵性和智慧,使能源发展顺应历史趋势和人性需求,从人自身的智慧中发掘和汲取能源生生不息的力量。
(来源:微信公众号“国际能源研究中心”ID:IERCenter)
1884年深秋的一天,来自塞尔维亚的工程师尼古拉·特斯拉跨进了纽约第五大道的一幢大厦,与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一起工作,开始了两人之间一段恩怨纠缠的故事。
这时候,电灯已经在爱迪生手中发明,他急着要做的是继续改进直流电照明系统,使它能够把电流传送得更远,为此付出了大量资金。特斯拉也奉命投入了这场工作,经过几年的努力,他很好地完成了爱迪生交付的任务,研制出了效果更好的新型发电机。然而,特斯拉内心更感兴趣的是用交流电流来产生电能。这在当时很多人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但特斯拉经过严谨的分析和实验,已经取得了初步成功,他需要更大的支持来完成计划。
当特斯拉大胆地提出自己的设想,爱迪生的反应是冷淡的,这位有过无数创意的发明家在此刻丧失了远见,更可能的是,他已经在直流电上投入了太多的资金,因而对交流电报以敌意。但特斯拉所期待的绝不止于此,当他向爱迪生索要自己应得的报酬时,爱迪生嘲笑地说:“特斯拉先生,您并不懂得美国式的幽默。”
特斯拉的美梦几乎就要破灭了,这时另一位美国企业家乔治·威斯汀豪斯的西屋公司向他发出了邀请,由他设计生产大型的、高功率的交流电发电机。1890年,特斯拉发现了共振现象,并利用共振原理制造出了一个变压器,也就是今天的“特斯拉线圈”。经过多次实验,威斯汀豪斯和特斯拉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他们终于可以把成熟的产品推向市场。
爱迪生感到着急了,他开始了对交流电的中伤诋毁,通过在公开场合的各种“魔术式”表演来展示交流电的危险,特斯拉也被迫发起类似的反击。这场“电流大战”不久就见出了分晓,1893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上,9万多盏由交流电点燃的电灯照亮了整个会场,两年之后,位于尼亚加拉大瀑布的世界首座水力发电站建成,它可以将交流电传输到35公里外的布法罗市。交流电至此彻底战胜了直流电,爱迪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
作为一个具有惊人创造力的发明家和聪明的工业试验者,当智慧运用得当时,爱迪生可以创造无数造福人类的发明。而当他由于傲慢、偏见和个人私利,失去了应有的洞察力,死死捍卫已经过时的东西时,也暴露出了深刻的人性弱点。在爱迪生身上,智慧的正反作用都如此明显,它不仅关系爱迪生个人的成败,更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在能源的发展演进中,人类智慧是永远的“在场者”,只要加以善用,它会给予我们丰富的馈赠。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们会比爱迪生做得更好吗?
人类智慧本身是一种能源
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这样写道:“密涅瓦的猫头鹰只有在夜幕降临时才开始飞翔”。密涅瓦是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猫头鹰是思想和理性的象征。黄昏起飞的猫头鹰可以看见整个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在黑格尔这里是以“反思”为特征的哲学的象征,它也是人类超越了一般“认识”和“思想”的最高智慧的体现。人类的历史进程就是追寻自我的过程,而智慧总是迟到的,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人类在反思中终于寻回了漂泊已久的自我,听到了历史甬道中空谷足音一样的智慧回响。
荀子曰:“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人类亿万年来,借助能源的内在力量,实现着自身生存与发展,不论是能源形态的演变,还是能源效率的提高,不论是能源使用方式的变化,还是对能源负面性的约束,都遵循和体现了能源更替这一文明演进的基本规律。人类发展史既是一部向自然界索取能源的历史,也是一部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到生态文明演进的历史,不仅是一部以能源为表象的物质发展史,还是一部人类不断运用智慧、释放智慧、提升智慧的精神活动史。
从薪柴到煤炭再到电力和石油,人类始终在探索更加高效、便捷、清洁的能源使用形态,这是运用智慧的最直观的表现,难以胜数的科学家、工匠技师和技术狂人,为此付出了毕生的心血,不断演进、日益先进的能源因而也是人类智慧的载体。风电、太阳能、氢能、核聚变、页岩气、可燃冰等能源的发展,仍然需要凝结着人类智慧的科技进步来推动。科技是能源发展的最大动力,人的智慧最终都要通过科技的突破,转化为具体的能源形态或能源利用方式,在这个过程中,天才般的灵感迸发,艰辛的探索、试错与纠错,掌握和使用新技术时的“学习曲线”都是必不可少的,都是人类智慧的不同表现形式。
中国古人说:“小智者治事,上智者治人,睿智者治法。”良好的制度设计是确保智慧得以有效运用的重要保障,包括技术发展的组织形式、产业战略布局、创新激励、人才选拔使用机制等。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第一次工业革命之所以发生在英国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时英国用法律手段保护和奖励知识产权,有力地促进了私人的发明积极性,无数人都陷入对新技术、新发明的狂热之中。到1851年,英国总共颁发了13023项专利。瓦特依靠转让高效能蒸汽机发明专利,过上了非常富庶的生活。技术创新的激励机制,对英国发展影响深远,让这个小小岛国在几百年中发展动力强劲,直到已进入知识经济时代的今天,这个制定了世界上第一部专利法的国家,仍然在全球高新产品生产国中位列第四。
纵观人类能源发展史,透过技术、产品等物质的表象,我们发现其中的精髓和真正的力量是人的智慧在发挥作用。人类发展的需求总是会发出强烈的召唤,能否响应这种召唤则决定了社会的发展进程。幸运的是,在很多时候,我们响应了这种召唤。这其中既有国家政府的精英阶层,他们发挥强大的影响力,使得能源走向发生重大改变,这方面最突出的例子就是丘吉尔在用石油替代煤炭时的果断与魄力,还有美国卡特政府倡导提高能源效率时的远见与坚决;也有公司这种人类自己发明的商业组织形式,它们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是开创、选择还是追随,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能源的更替和升级;还有普通的芸芸众生,他们看起来分散而弱小,但极为强大的力量恰恰蕴藏在这里。从原始人类开始,人们就有着以更少成本获得更高能源收益的朴素意识,随着文明的发展和理性的演进,人们从自发到自觉,把这种朴素意识发展成为一种全社会的能源哲学。在高尚与私利互相博弈中,他们既是理性的“经济人”,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也是文明教化和理性反思的主体,日益开始追求一种更符合人类共同体利益的生活方式,越来越强烈的低碳潮流似乎就在说明,广大的普罗大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白,人类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究竟在哪里。
人是一切的尺度,乃万物之灵长。人类通过一代又一代的智慧积累,将文明形态与自身的自由解放推向了更高层次。人类与能源的关系,从最本质而言,是为了满足人的根本需要(不仅包括物质的,也包括生态的、精神的需要),也需要依靠人来创造、推动和修正。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智慧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能量”,如果将这一“能量”转化为以能源产品和技术、能源使用方式、能源效率等为表象的能源形态,那么智慧本身就成了最重要的能源。树立一种以人为本的能源观,人才会真正找到自己的主体性,不至于在对物质的追逐中被“异化”,才会得享真正的文明与自由,从根本上解决文明前行的动力困扰。
我们不妨大胆展望一下这种充分融汇了人类智慧的能源体系,它最大限度地开发人的智力,依靠技术创新和制度变革,将人类智慧融入各类能源生产、应用、储运和回收的整个生命周期之中,建立一种符合生态文明和永续发展趋势的、满足安全清洁高效要求的能源技术和制度体系,在此基础上进而形成能源文明的理念,站在“大能源”的整体高度,运用系统优化的思路,寻找全方位、全品种、全链条、全过程的能源成本收益的最优平衡。依靠正在发展的物联网、移动网络、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这一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人类的文明程度越高,对能源的要求也越高,能源所凝结的人类智慧理应越多。但真正的智慧总是姗姗来迟,它一开始常常以一种冷僻甚至荒诞的面目出现,并不为多数人所理解。哲人老子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最重要的事物往往最不被重视,也最难以把握。人类的智慧具有相对无形性,它不是一种“实物”,而是一种思维方式,具有抽象特征,人们常常忽视它的巨大潜力。“智慧即能源”,当我们自觉而又合乎理性地反思到这一点,或许应该像马克思所说,不仅要做“密涅瓦的猫头鹰”,还要做“高卢雄鸡”,不但要做哲学家,更要做预言家。或许可以认为,这也是一种贡献“能量”的方式。
“能源民主”
1905年,美国历史学家亨利·亚当斯在文章中这样写道:“发电机本身只不过是将储藏在肮脏发电室里那数吨劣质煤炭中潜藏的热能传递出去的精巧渠道而已,但对我来说,发电机是无限可能的象征。”亚当斯之所以发出这样的感慨,是因为电的使用给当时的人们带来了更大便利,此前尽管热机早已广泛运用,但让人感到为难的是,功率再大的热机也无法满足多样化的需求,只有电的诞生,才使人们能够更好地分配和使用动力。
电是二次能源,能经由多种原料生产得来,它的最大优势在于极易运输,只要在发电地和用电地之间架起电缆和电线,合上开关,就能获得想要的动力。因而,电是能源转换中的一种重要中介。IEA认为,21世纪的世界能源结构将以电为框架,大部分能源都将转化成电再加以使用,电成为能源基础平台和能源系统优化的核心。
在所有的能源类型中,电最具有民主性、普适性和普惠性,不管什么发电方式,什么用电方式,你都看不出这些电之间有什么区别,能够区别的只是“有电”和“没电”。电的这一特性,为人类第三次能源转型提供了一种极富可能性的路径,即以电为中心,围绕更清洁经济的发电、更安全高效的配置、更便捷可靠的用电展开,将各种用能方式、用能主体、用能区域高度连接在一起,从而呈现一种“能源民主化”的图景。这一“能源民主”进程涉及与能源相关的权力结构、生产区域、生产主体、使用方式、能源品种以及驱动力量等多个层面,总体而言,将呈现三个特征:去碳化,从高碳能源到低碳能源;去中心化,从精英能源到大众能源;去资本化,从资本主导到资源主导。
在世界范围内,能源生产正呈现中心分散的趋势。以最主要的能源品种石油为例,中东国家尽管仍然掌握着大部分资源,但中东之外的石油产量正在不断上升,页岩油气等非常规油气带来了国际能源格局的深刻变化,加上俄罗斯的天然气、委内瑞拉的重油、加拿大的油砂、巴西的深海等油气资源,世界油气地缘政治正在重塑,非OPEC国家的油气生产比重不断上升,生产重心西移、消费重心东移的态势已然清晰。这一变化带来的直接影响是,传统油气生产国的市场份额和价格影响力不断削弱,消费国的主动权越来越大,世界石油地缘政治越来越呈现从资源地争夺向消费地争夺转变。虽然从长期来看石油供需仍然偏紧,但可以预见的是,越是油价高企,越会促进中东以外储量的开发。世界能源供应多元化的趋势将使生产者为主导的局面有所改变。而这一变化的间接影响则在于,在能源格局和各种变量综合作用下,当今与未来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也在发生裂变,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在于,美国将越来越难以通过中东能源战略影响全球能源和政经格局,而且随着双边和多方石油合作的增多,以美元为石油结算货币的格局也将受到冲击。能源领域正在上演“去霸权化”的进程,美国霸权的逐步终结推动能源民主化,有望带来国家权力之间更加扁平化的全球关系。
具体到一国范围内,能源生产主体也将更加多元。能源不仅象征着财富,更象征着权力。以石油为代表的能源禀赋对于一个国家的政治结构有着重要的影响。目前在全世界石油行业中,只有美国是充分市场化的管理体制,石油公司属于私人部门,有成千上万的石油公司共同参与竞争,小公司承担风险、孵化创新,大公司将创新的技术和模式发展成产业,这种市场结构和创新机制使得近百年来石油行业绝大多数创新技术诞生在美国,“页岩气革命”也唯独在美国发生。而在大部分国家,石油均采取国有化的管理方式,形成高度集中的石油工业基础结构,越是油气资源丰富的国家,政治经济进程以及民主发展越是滞后。这从根本上说,是因为以石油为代表的化石能源属于“精英能源”,它们只在特定地域出现,需要大量资本和强有力的控制体系对其进行开采、加工与运输,还需要武装力量以及持续的地缘政治运作来确保安全,从而形成大集团、产业大亨、集权式跨国公司为主导的垂直一体化开发和供应模式。这种垄断或专营体制以及产业的资本密集型特性,使得在传统能源时代,容易从体制中滋生排斥民主、排斥资源分享的内生力量。新的能源革命将改变这一现状。依靠技术的进步和产业模式的创新,给每个人创造了平等获取能源的机会,这种普适性创造了能源民主的基础;每个家庭、每个社区甚至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微型的能源工厂,打破对能源生产的垂直垄断,创造能源民主化的前提。杰里米·里夫金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描绘了这样的蓝图:“人人开发能源、人人控制能源、人人享有能源、人人获益能源,人人成为能源的主人。”由此可见,未来的能源发展模式是民主化和去中心化的,未来经济社会的发展是公民社会的建设,能源民主化将形成水平分布和网络扩散式的合作式能源开发与使用架构,这将从根本上重建社会网,使其向扁平化方向发展,进而衍生出一种与之相应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
从能源自身的发展和演进来看,也将出现能源品种多样化、能源使用方式多样化的趋势。化石能源推动了工业革命的进程,但随着资源环境压力不断加剧,靠传统能源拉动世界经济增长的模式已经难以为继,人类迫切需要减少对化石燃料的过度依赖,实现能源组合的多样化和低碳化,因此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变革将不可避免。与化石能源相比,可再生新能源具有可再生、无限量、无污染以及分布广、密度低、波动性等特点,采用分布式的开发利用,能够有效地改善和优化能源结构。2010年7月IEA发布的《能源技术展望2010》报告认为,初步迹象显示,全球正在经历一场能源科技革命,将对今后数十年经济社会发展起着决定性作用。能源科技创新与空间技术、人工智能并称为世界三大尖端技术之一,它既可以表现为全新的科技创新(如氢能、地能、太阳能等),也可以表现为原有科技的改进与突破(如洁净煤技术、二氧化碳CCS技术等);既可以表现为单一技术的创新,也可表现为综合循环的技术系统,还可以表现为能源输送、储存以及使用的价值链增值。依靠这场深刻的能源科技革命,人类对能源的使用将经历一个由高碳走向低碳进而走向无碳、从不清洁走向清洁的过程,能源利用方式将从低效走向高效,从资源密集型走向技术密集型,能源设施装置将从小型走向大型进而形成大型和小型相结合的格局、从分散走向集中进而形成集中与分散相结合的格局,人类社会将从高能耗型走向低能耗型社会。里夫金提出了支撑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五个支柱: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使其成为世界能源供应的主力能源;将世界上每一栋建筑转化为微型发电厂,实现能源自产自销;发展和应用氢能等存储技术,使每栋建筑成为剩余能源的储备设施;利用网络技术建立全球能源互联网,使所有的微型发电厂通过网络买卖和共享剩余能源;普及电动燃料电池汽车,使其通过全球电网充电或者出售剩余的电量。预想一旦变成现实,将意味着从能源的生产、搜集、储存、转化、销售到使用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合体系。能源战略制定与技术进步如此之快,使这一切正在逐步实现。2009年9月,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之初,便将“新能源战略”提升至美国国策的高度。他的第一个任期由于国际金融危机和处理伊战等事务而无法实施,第二个任期已经开始兑现其承诺,2014年5月29日他提出了大胆的“全方位”能源战略,鼓励发展低碳技术。在欧洲,丹麦和西班牙的普通民众可以参股风力发电项目,北欧四国电网之间实现了互联互通。
能源品种的分布式、多元化和去中心化运动,将加强国与国之间的合作,形成人与人之间的分享,从而建立一种以“能源和谐”为标志的新型经济社会关系。
能源民主化的影响绝不限于能源领域,它对整个社会经济结构都将带来重大冲击,主要依靠大资本、大投入的资本主导型能源发展模式将受到挑战,充分利用分散的资源、即产即用型的资源主导性能源发展模式逐步兴起,这意味着在能源领域形成一种“去资本化”的趋势,从而对经济体系和社会结构产生深远影响。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在其新作《21世纪的资本论》中揭示了这样一个现实,21世纪美国的财富分配几乎已经到退回到19世纪的欧洲:前10%的人掌握了50%的财富,前1%的人更掌握了20%的财富,这一套资本主义继续玩下去,只会让有钱的人更有钱,没钱的人更没钱。因为从1980年代以来的趋势就是资本利得远远高过工资所得,这将导致金钱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上,贫富差距越来越恶化,形成十足的世袭资本主义。这种趋势不加以改变,21世纪将会和19世纪一样,面临巨大的贫富落差、尖锐的社会矛盾、红旗到处飘扬,甚至引发社会动荡和战争。皮凯蒂认为,为了维护民主政治的稳定,必须采取行动遏制财富过度集中到少数富人手里,这是避免出现社会动荡和战争的最佳方案。皮凯蒂揭示的现象是触目惊心的,反思是深刻的,已经引起了西方经济学界的极大关注。在全球化的经济运作机制下,几乎所有的行业都呈现资本主导的趋势,唯有能源民主化有可能产生对全球化带来的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反作用,从而对不断加深的社会矛盾加以校正和缓解。可再生新能源分布于世界各地,是“不能移动”的本地资源,要想开发这种资源,就必须到当地去开发,这一过程带动的是整个产业体系和国民经济的发展,进而改变每个个体的经济状况,比如装在每家每户屋顶上的太阳能发电设备发出的电,先供自家使用,多余的电量可以并入电网进行买卖来获得收入。特别是对于化石资源匮乏的发展中国家,这种新的能源发展模式更具有诱惑力,不但可以促进本国的产业建设、基础设施建设和技术创新,也能让更多的人分享经济发展和全球化的“红利”。
没有终点的旅途
所谓能源革命,是指人类在能源开发利用过程中所发生的能源系统的演替,以及由此出现的一系列重大经济社会变革,具体表现不仅包括能源技术进步,也包括能源结构、能源生产消费方式、能源体制、能源观念上的重大变化。历史上每一次能源革命都伴随着一波工业革命,工业革命首先是产业和经济革命,带来生产力的巨大飞跃,然后是社会革命,推动社会结构的根本性变革,最后是文化革命,导致文化观念体系的深刻变化。
几千年来,人们对于能源最为关切的是,想方设法能够不受时空限制而把能源效益发挥到最大化,这一搜寻从未停止。在化石能源带来的挑战面前,人类的探索道路不应只局限在某些新能源领域中的苦苦追寻,而应该努力将人类智慧最大限度地融入到各类能源生产、应用、储运和回收的整个生命周期之中,不能依赖简单的、点对点的能源开发与应用,而是要通过对整个能源体系的颠覆和重建,实现单一能源的价值增溢和整体能效的最大化。在新的工业革命驱动下,未来的能源结构将是以可再生能源为主、化石能源为辅的相互关联、彼此循环的能源体系,其生产、存储、运输、应用到回收的整个生命周期实现智能化、系统化管理,从而综合解决能源供应、能效提高、减少排放等问题。
杰里米·里夫金预言,第二次工业革命已经走到尽头,第三次工业革命将首先由能源革命推动发生。这一场能源革命的基本内涵是,新的通信技术和可再生能源相结合,形成能源互联网,创造强大的新基础设施。新的能源革命将进一步引发工业领域在制造水平、生产效率和产业组织形式方面的飞跃,由此人类将以一种协作的、民主的方式改变世界。“每一个伟大的经济时代都是以新型能源机制的引入为标志”,里夫金这样说。
能源革命需要在实践中孕育,但却总是在想象里陶醉,一个重要原因是人们更多地看重了它的技术创新过程,却忽略了它所需要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变革过程。新的能源革命不是单纯地扩大规模,而是发展更加智能的电网,将分布式可再生能源和互联网技术相结合形成“能源互联网”,需要改变现代社会的整个基础设施,这一任务显得无比艰巨。
今天,我们通过网络可以便捷地获取信息、与人交流,互联网的存在已成为世界的新奇迹,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方式。人类已经构建了一张由高速公路网、海运河运网、航空网等组成的物流网,又编织了一张信息迅速传播的互联网,它们输送的内容不同,但共同点在于,用不同的载体击穿了现有社会结构,促进了人和物以及信息的流动,提高了传输效率,降低了商品和信息的获取成本,使人类社会在相互取长补短中,彼此都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为了满足人们对能源的需求,人类社会将创建一张让人充满想象空间的“能源互联网”,所不同的是,它交换的介质从商品和信息转变成了能源。能源互联网的原理是,采用分布式能源采集系统,充分摄取散落在地球各个角落的微小可再生能源,通过氢或其他技术存储间歇式能源,聚少成多,并通过互联网和智能终端技术与他者分享,从而把集中式、单向、生产者控制的能源系统,转变成大量分布式辅助、较少集中式以及更多消费者互动的智能能源共享网络。
不妨大胆畅想一下“能源互联网”带来的改变。每个人能够在自己的家里或办公室生产绿色可再生能源,然后把这些能源转化为氢气储存,用绿色电力为楼房、机器和汽车供电,多余的电力则可以与他人分享,就像我们今天在网上分享图片和文件一样。这一情形一旦实现,无疑是生产生活方式的革命性改变。发达国家已经在这个领域先行一步,比如美国提出了新电力能源供应系统概念并正式开展研究,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建立了未来可再生电力能源传输与管理系统,探索将电力电子技术和信息技术引入电力系统,积极践行能源互联网理念。欧盟发布“能源基础设备”战略报告,提出将欧盟各国的电网、气网等能源网络连起来,建成跨欧洲的能源互联网战略构想。英国、德国等都在开展智能电网及其相关技术的研究。可以预想,能源互联网一旦实现,人类将获得稳定高效的能源供应,信息技术、智能控制技术、能源收集技术、储能技术、动力技术等将飞速发展,新能源、动力设备、智能产品、生产设备、新材料等领域将不断取得新进展。
如果说前两次工业革命是人类的自发行为,第三次工业革命则是人类为了在地球上生存不得已而为之的自觉探索,是努力把握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迈进。能源互联网是基于人类可持续发展的考量提出的构想,不仅是互联网理念引导下的基础设施和能源体系变革,也是新理念、新思维和新方法等人类智慧的集中体现,有助于人类走出一条智力与物力双重优化的发展道路,解决能源资源瓶颈和环境危机。
这一切是否像科幻小说一样不靠谱呢?回顾历次能源转型的历史,一种新的能源形态要成为主导能源,必须满足规模化供应、技术过关、经济可行、基础设施配套这几个必要条件。人类使用化石能源这种“被驯化的太阳能”支撑了千百年,经历了煤炭、石油、天然气这样一个从固态到液态到气态的发展,这是一个从高碳到低碳的“去碳化”过程,不仅是能源品种本身的演变,也是能源利用方式转变和能源效率不断提高的过程。“去碳化”进一步递进就是能源的无碳化,利用清洁的可再生能源来满足人们的需求。能源互联网如果未来几十年在技术上获得突破,以这种能源生产和搜集模式,必然要求建立相应的基础设施,充分利用分散的、多样化的可再生能源,在供应规模上不会存在问题,最重要的考量将是经济成本。在目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搜集能源的成本远远大于它的收益,在经济上无疑是不可行的,但是随着技术的成熟,基础设施建设带来的规模效应和边际成本降低,天平将逐渐向新的能源体系倾斜。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化石能源尽管不会枯竭,但获取的成本会越来越高,加上碳排放等环境成本的内部化,化石能源会日益昂贵。一旦新旧能源体系在较量中翻转了成本的天平,一个新的时代就将到来。就像人们曾经以为鲸油是取之不尽的,但捕鲸船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来获取更加昂贵的鲸油时,人们似乎突然间发现了石油,而事实上,石油一直就在那里,只不过一直在静静地等待着在人们的能源成本收益分析中获得首选位置。按照这样的逻辑,当新的能源越过成本的临界点,“后石油时代”也将猝不及防地到来。
这一新的能源构想是否人类能源的终极替代?能源互联网能否成为化石能源困境的终极救赎?这是一个让人为难的问题。事实上,在一种新的能源体系之初,人们总是以为遇到了极大丰富的能源供应,直到有一天,发现新的挑战横亘在面前,比如发现薪柴的使用速度远远超过森林的生长速度,发现煤炭无法作为内燃机动力且不能方便地“注入某种容器”,发现石油储量减少而必须到更加遥远偏僻的地方去寻觅,人们开始寻找新的替代品,新生者总是比原有事物更具优势,然而到目前为止,发现的每一种替代物也都存在着无法弥补的缺陷。人类对更加优质高效的能源的追寻,注定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途。
与其探讨是否存在“终极替代”的乌托邦,我更愿意借用保罗·利文森的“补偿性媒介理论”来理解这一问题。利文森用它来说明人在媒介演化中进行的理性选择,他认为,任何一种后继的媒介都是一种补救措施,都是对过去某一种媒介或某一种先天不足的功能的补救和补偿,但这种补偿又会产生新的缺陷。换言之,为了满足需求,人类的技术将越来越完美,越来越“人性化”。能源和媒介是人类生存发展、与世界互动的两种外在力量,有着共同的发展规律,遵循一致的人性化趋势理论。人类技术开发的历史已经说明,技术不断在模仿甚至复制人的某些功能、感知模式和认知模式,技术发展的趋势是越来越人性化,这既是人的主观能动性的深层体现,也是对根本人性需求的深切回应。
所以,在能源领域同样存在一个“补偿性能源理论”,不管新的能源体系何时出现、以何种面目出现,都必然要求它更加重视人的潜能、人的需求、人的意识,始终把人的问题摆在能源转型的重要位置,依靠人的智慧和魄力去推动并实现这一转型,这是目的和过程的合一。
前景值得畅想,但现实远比梦想更骨感,要实现新的能源转型,科学周密的顶层设计、精英人物的登高一呼、技术大拿们的天才发现固然不可或缺,但同样重要的是自省、自觉、自动的公民个体,当涓滴汇成时代激流,公民社会的合力才是新的能源革命萌芽和爆发的契机。面对人类的整体困境和不确定的命运,每个个体都是能源转型的重要力量,拯救自己就是拯救世界,拯救未来。
原标题:能源领域需要一场“文艺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