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洋两岸几乎同时起步的两家太阳能电池企业,因为选择了不同的技术路线,轨迹是如此不同
如日方升的光伏产业,短短数年成就了两家年轻的世界级企业:中国的尚德太阳能、美国的FirstSolar公司。它们有类似的成长轨迹,又有迥异的基因。规模、成本、技术,当然还有运气,是它们的共同武器,可在具体成长路径上却大有不同。
2000年,37岁的澳洲博士施正荣来到江苏无锡。除了几页商业计划书,他两手空空,之前,他曾经在秦皇岛、大连、上海徘徊,可最终没有获得资金支持。这一次幸运之神终于降临,无锡市政府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即完成了项目接洽、论证、调查、股权谈判,并拉来8家当地国有企业,投资600万美元。2001年9月,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注册成立。
对看好施正荣的当地官员来说,这是一次豪赌。2000年中国电力不是紧缺,而是过剩。光伏发电在国内找不到需求,海外市场也没有大起色,商业前景难测。
而在大洋的彼岸,美国俄亥俄州匹斯堡市,风险投资家阿赫恩(MichaelAhearn)和施正荣一样陷入焦灼。他当时为沃尔玛继承者之一约翰·沃尔顿(JohnT.Walton)担任顾问,给后者寻找具有成长潜力的公司。就在1999年互联网投资异常火爆的时刻,阿赫恩却选中了一家不起眼的太阳能电池公司SolarCells。他说服沃尔顿向SolarCells投资4500万美元,随后给公司改了个霸气的名字——FirstSolar(第一太阳能),并自任CEO。
施正荣和阿赫恩较早预料到这个产业的未来,可实际上,他们手中并没有预言兑现的时间表。尽管美国、日本、瑞士、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芬兰在21世纪之初都纷纷制定了光伏发展规划,终端市场却并未同步启动。1999年全球光伏产量为201.3兆瓦,两年后达到390.54兆瓦,尚不足一个小型发电厂提供的电量。
2002年,尚德第一条10兆瓦太阳电池生产线正式投产,产能相当于此前四年中国太阳电池产量总和,当时FirstSolar尚在试产阶段。两家公司选择了不同的技术路线,有趣的是,曾在太平洋太阳能电气有限公司担任研发负责人6年多的施正荣,并没有延续在薄膜技术上的优势,而是结合中国的制造优势,生产传统型晶体硅电池;反而是技术的门外汉阿赫恩,把目光直接聚焦于第二代产品:新型的碲化镉薄膜电池。
其后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2002年尚德的销售额1000多万,亏损700多万;2003年初更加困难,为了获取银行贷款,能抵押的已全部抵押,创业团队也分崩离析。幸运的是,中国光伏企业在萌芽之时就打上了“政府工程”的烙印,几个国有大股东半自愿半被迫地轮流为尚德担保贷款,无锡市也在2003年-2004年替尚德申请了9个政府基金项目。这一年,FirstSolar账面上的资金也所剩无几,但阿赫恩没有其它外力可以求助。曾经做过律师的他只好再次鼓动如簧之舌,说服沃尔顿向这个看似无底洞般的公司追加注资1亿美元。
2004年8月尚德第三条生产线投产,当时已处于内外交困之境,甚至连设备都要抵押给工程队。恰在此刻峰回路转,德国政府实施著名的EEG法案,对太阳能等新兴能源发放高额政府补贴,市场需求瞬间爆发。随后,德国超越日本,一跃成为全球最大的光伏市场,2004年推动全球光伏市场的规模同比增长61%。而大多数同行对这一转机显然准备不足,尚德的足够胃口吞下膨胀的蛋糕,在2004年一举扭亏,净利润达到1980万美元。
2005年3月,又是在无锡市政府的动员下,国有股东主动退出尚德,分别取得了10-23倍的投资收益(国资的顺利退出,这在国内甚少先例)。高盛、英联等多家海外资本顺利入股,尚德转制为外资企业,同年10月19日在纽交所上市,募集到4亿美金;施正荣因而成为当年的“中国首富”。
这一阶段尚德暂时跑在了FirstSolar前面。2005年,尚德电力产能达到120兆瓦,排名世界第八,而FirstSolar的产能不过75兆瓦,远远没有进入世界前十名。
这与双方的产品有关,薄膜电池是以各种化合物配制而成,光电转化效率远低于晶体硅电池,商业化速度相对落后于前者。
不过,薄膜电池的制造成本却低得多。阿赫恩还在马来西亚的居林修建了一座工厂,共16条生产线,以便让成本更具竞争性。
自2004-2008年上半年,光伏是中国最性感的行业,它被视为中国唯一能与世界同步的高科技产业,除尚德外,还涌现出一大批明星公司。江苏、河北、内蒙等多个省份将发展光伏产业作为重点工程。然而,中国光伏产业带有天然的罩门,即俗称的“两头在外”:晶硅原料主要由海外控制,市场主要在海外,实际上是三头在外,融资渠道主要也在海外。
2006年11月17日,FirstSolar在纳斯达克公开上市,此后公司股价一飞冲天,一年内上涨888%。约翰·沃尔顿合计投资1.5亿美元,如今持股市值已超过80亿美元。在中国同行忙于杀价时,FirstSolar已在薄膜太阳能电池模块研发领域突飞猛进,在全球率先达成能源转换率超过10%的目标,并不断尝试商业模式创新,是世界上第一个实行预付费产品回收和再利用系统的光伏企业。
中国光伏企业的好日子在2008年10月突然终止,随着硅料价格进入跳水状态。业内素有“拥硅为王”之说,组件企业为保证生产连续性,需要有储量不等的备货,2004年多晶硅价格为24美元/公斤,到2008年3月份涨到400-500美元/公斤,而到2009年3月份,突降至115美元/公斤,这番折腾,给晶硅光伏企业的财报真捅了个大窟窿。
尚德作为行业龙头所受冲击颇大,其2008年第三季度毛利率尚有21.6%,第四季度骤降至0.6%,并因减产、裁员成为舆论焦点。
FirstSolar却轻松避开了这场危机,成为该行业中的超级大赢家,成为美国拥有最高估值水平的光伏股。它的模块转换效率仍在不断提高,生产成本也持续下降,2008年第四季平均生产成本已降到每瓦0.98美元,是全球首家生产成本低于每瓦1美元的太阳能厂商。
以产量计,到2009年,FirstSolar兑现了自己的名字,成为第一,尚德虽然位居亚军,1.1GW的年产量也与FirstSolar接近,生产成本和毛利率却无法与之比肩。
目前德国等欧洲市场出现萎缩迹象,而美国与中国的诱惑开始释放,正因如此,长期以来并无正面较量的FirstSolar与尚德可能出现交锋。尚德通过合资、并购等方式,希望在美国不仅是设备供应商,还要成为系统方案解决商和电站运营商,而FirstSolar也正在中国内蒙古戈壁沙漠地区兴建一座2GW的太阳能发电站,该项目将历时十年,面积相当于一个曼哈顿。
可以说,作为光伏行业的两大产业骄子,尚德电力与FirstSolar的不同发展轨迹,既是对选择不同技术路线的逻辑结果,也有不同资本对接渠道的差异影响;既是施正荣和阿赫恩两人的各自市场预期所导致的,同时也折射出中美两国在新能源领域的差异化特征。